◎宫照同
出生于上世纪六十年代以前的农村人,跟地瓜特别有缘——为它忙活,靠它养活。
我们老家有八月“月日”(初一)地瓜“开水沟”的习俗,就是到地里刨几墩地瓜,看看长得怎么样。说是看看,其实从这时起,地瓜就算正式上桌了。这时多数人家里的“干货”——地瓜丝、地瓜干,已吃得差不多了;玉米饼子是“硬货”,舍不得纯吃,也不抗吃;丁点米面更舍不得吃,留着“看门”,谁家没个人来客去的?还要留着过年过节。地瓜这时正疯长,舍不得刨,可家里“等瓜下锅”,不得不刨,也只好“隐痛割爱”,锅里烀着,地里长着,现吃现刨了。
记得那时晚上放学后,我有一个重要活儿,就是到自留地里刨地瓜,第二天早晨下锅。刚刨出的地瓜,不大不小,有长有圆,红皮白瓤,嫩光光的,是“696”品种。地瓜离土似离家,我觉出它们的不情愿,心生怜悯,有点舍不得刨。鲜地瓜烀出来,不硬,不软,不面,不甜,不怎么好吃。为了“省吃俭用”,母亲教我们用水泡着吃,像喝浆糊,更难吃,肚子饱了,转眼又饿了。自留地里的地瓜吃得差不多了,生产队就开始收秋了,家里满院子堆的都是地瓜,锅里烀的也是地瓜,天天吃,顿顿吃,也不用省吃俭用了,如果地瓜冬天储藏得好,能一直吃到来年春;储藏得不好,地瓜冻了或坏了,不用等开了春,地瓜丝、地瓜干成了饭桌上的“主角”,又一直要吃到秋天鲜地瓜下来,紧紧巴巴地年内完成了一个循环。
日复一日,年复一年,日子就这样重复着往前过。
现在不少宾馆酒店也有地瓜,说地瓜是绿色食品,吃了防癌,吃的人越来越多。我不相信,也不喜欢吃,因为从小吃多了、腻了,吃得胃都冒酸水。年轻人却不以为然,说我们是从小吃着绿色食品长大的。真让人哭笑不得!我想如果让他们现在像我们当年那样,连着吃上几天地瓜,恐怕他们就不会这样说了。还有地瓜干,那时老百姓叫它是“压缩饼干”,很干,吞咽困难,要就着水吃,吃多了肚子发胀。地瓜丝的吃法很特别,一般是用玉米面粥泡着吃,或直接用凉水泡——“一清二白”,老百姓却给它起了个好听的名字——“长粒大米”,如果能再和上点“糖精”,吃起来会格外顺溜。
不管地瓜、地瓜丝、地瓜干好不好吃,都得吃,不吃饿得慌。二哥教我“意念食法”,即吃地瓜时,你要当成是在吃“馒头”或“面包”;吃地瓜干和地瓜丝时,你要当成是在吃“点心”和“大米”。
地瓜丝、地瓜干由鲜地瓜打丝、切片晒干而来,来之不易。
“打地瓜丝”用的工具,我们叫“菜铳”。“铳”,有“铳子”的功能,把地瓜铳成丝,可以这样理解。菜铳是用宽10公分左右、长约50公分、厚1—2公分的木板做成的,木板后端是一个两面带弧的窄把手,木板中间部位有一个长方形的孔,基本跟木板同宽,长约10公分,孔的上面固定着“菜铳板”,是用金属做成的,高档的是铜板,板上横有5排孔,按“54545”排列,共23个(不完全一样多)。这些孔不是平的,而是凸着像单孔鼻子,故称“菜铳鼻子”。这些像鼻子的孔很锋利,地瓜通过它就变成了地瓜丝。这些孔要经常“铳”一下,让它保持锋利,打地瓜丝省力。
打地瓜丝是个力气活,还要讲技巧。一手握住菜铳板后面的把手,另一端顶在某处,一手拿着地瓜,在菜铳鼻子上用力前推后拉,要灵巧,要会用那股子劲,不能使蛮劲。尤其是到了很后,手里剩下的地瓜已很小了,无法握住,只能用手掌往前推,搞不好那锋利的菜铳鼻子,就会把手掌给铳了,严重的会铳成“肉丝”。有时一个地瓜打到很后,会故意留下“地瓜瓤”,也叫“地瓜塞子”,晒干后烀着吃,或粉成地瓜面,属于“精粉”。
母亲是打地瓜丝的高手,动作娴熟,声音悦耳,左右开弓,速度极快,晚上根本不用掌灯,也不用眼瞅,全凭感觉。常常是头天晚上,堆得满满一院子像山的地瓜,到第二天早晨,全变成了白花花的一筐筐、一篓一篓、一袋袋地瓜丝子。
打出的地瓜丝比原来的地瓜还多,晾晒就成了问题。俗话说“一百岁有个娘,一亩地有个场”,场是庄稼的娘。所以那时各家各户都有一个场。父亲把这些地瓜丝推到场上晾晒,赶上好日头,北风,两三天就干了。
那时我家十口人,每年可分得上万斤地瓜,除了部分保鲜,部分小地瓜晒成地瓜干,其余的都打成了地瓜丝,全靠母亲一把手。后来姐姐小小年纪也学着打地瓜丝,尽管打得不如母亲麻利,可总算帮母亲分担一部分。
地瓜干一般都是用小地瓜做成的,其制作方法有“切、打、铡”。
“切”,就是用刀切。这种方法比较慢,还需要有好的刀功,适合于加工大地瓜片。地瓜片难干,所以瞅着天气好,母亲会挑选顺顺溜溜的大地瓜,洗净,刮皮,切片,切好后再一片一片插在墙缝里或摆在墙头或房瓦垄上晾晒,干了再一片片捡下来。
“打”,就是用菜铳打,跟打地瓜丝差不多。只是这种菜铳把菜铳鼻子换成了刀片,刀片跟菜铳板之间有一定的缝隙;这个缝隙,就是打出来的地瓜片的厚度。
“铡”,就是用“地瓜铡子”铡。“地瓜铡子”跟一般铡刀不同,铡刀都是上下铡,而这种铡子是横铡。“地瓜铡子”都是自制的,在方凳凳面的一边固定一个刀片,刀片与凳面留有缝隙,即地瓜片的厚度,再在凳面上安装一个把柄,可以来回活动,用这个把柄挤着地瓜从刀片上通过,就把地瓜铡成了片,反复挤动,不断出片。
由于地瓜片较之地瓜丝干得慢,所以那时家里尽量多晒地瓜丝少晒地瓜干。一般是地瓜干喂猪,地瓜丝人吃。
地瓜有大小,人有老幼,活有分工。将大地瓜打成地瓜丝是大人的营生,把小地瓜打或铡成地瓜片是小孩的营生。忘不了小时候的秋天,家里让地瓜给包围了,满院子地瓜堆得像山。母亲搬“山”不止,我们紧跟不停;母亲把大地瓜打成丝,我们把小地瓜铡成片;白天或夜晚,院子里时常响着“哧啦、哧啦”打地瓜丝和“呱哒、呱哒”铡地瓜片的混合声;夜深了,母亲让我们回屋睡觉,院里只剩下她一人,那“哧啦、哧啦”的响声,变得有些单调,常常是这“哧啦、哧啦”的响声撵走了星星月亮,唤起了鸡鸣,把我们也从梦中唤醒,醒来发现,那一院子地瓜全变成了地瓜丝。
那时不但各家各户晒地瓜丝和地瓜干,生产队也要晒了卖公粮。母亲白天给队里干,晚上回家干,黑白不闲着。母亲简直就是一台不知疲倦的打地瓜丝的机器!
地瓜变成地瓜丝、地瓜干,完成了一次蜕变,我们在地瓜的蜕变中求得生存,感谢地瓜!
我们祖祖辈辈跟地瓜打了多年交道,真是缘分不浅啊!
然而,“地瓜当家”的时代已远离我们,地瓜已悄然退出历史舞台,变得金贵了,想吃不容易,恐怕也吃不出原来的味道。不妨尝试一下二哥教的“意念食法”:把馒头或面包当地瓜吃,把点心和大米当地瓜干和地瓜丝吃,试试能否吃出那种味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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