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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家园】村里来了个疯女人(小说)

来源: 西部文学网 时间:2022-04-22

(一)

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,华北的梨花沟村庄里。

夏天里的一天,梨花沟村里人们正在地里,忙着给将收的麦子打药、浇上浆水呢,只见,一颗颗饱满的麦穗,直愣愣地立在田地里,密密咂咂,不低着头,都看不见垄行了。看样子,不出意外的话,这又是一个丰收年。

梨花沟,地处华北平原,地势平坦,土地肥沃,对于四五十岁的人来说,从记事起,这里一般都是风调雨顺,几乎没出现过啥大灾大荒,就算偶尔天旱些,庄稼地里的收成,除了交*公粮,也足够人们吃上个一两年的。用当村老百姓的话说,那可是“十年九收,就是一年不收,也能收八成!”

晌午,王虎没休息,想趁着从城里单位请的这两天假,赶紧把家里的四五亩麦子的农药打了。只见他,在地头,把农药水配好后,灌入打药桶,然后把打药桶背上身上,顺着垄子,一手扶着药桶的底端,一手捏着喷嘴的控制钮,眼睛平视着前方,像握着枪正在训练的士兵一样,均匀、不漏地喷着农药。喷着喷着,突然,觉得脚底下有什么东西挡着,踩着,还软绵绵的,脚掌迈不过去了。王虎低头一看,只见脚下的麦垄被挤压得东倒西歪,他正要生气,定睛一看,地上是一团露着棉花的棉衣。待他蹲下来,伸手一翻,“啊,是个人!”只见此人头朝下,头发上都是泥和柴火棍子,脸上,也沾满了泥土,嘴里还含着没完全下咽的麦穗,脸色青紫。这下,可把王虎吓坏了,嘴里大喊着“出人命了!”,妈呀老子的,就撒丫子往村里大队跑,他知道,这可是发生在自家地里,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,自己可脱不了干系,到时,谁给自己作证啊?

王虎一路尘烟,气喘吁吁地跑到大队,看别的屋子里也没人上班,只有妇女主任刘虹和村会计梁辛在,他俩在一个屋子办公。梁辛下半身腿脚不好,回趟家不容易,就由刘虹做了口饭,两人一起吃了,因为正值晌午,屋里挂着的吊扇,在呼呼地转着,倒也凉快些,两人就趴在桌子上,迷糊会儿。

“大事不好了!出人命了!快点哇!“王虎见刘虹和梁辛在,总算有个明白人可以做个见证,就啥也不顾了,”duang!“地一声,把办公室的门就用拳头砸开了,门在身后晃着,上边的玻璃都差点被震碎。这猛地一声响,把刚刚迷糊着的刘虹和梁辛一下子给惊醒了,

“王虎,你着急忙慌的,干嘛呢?你看看,差点儿让你把玻璃都打碎了。“刘虹很生气,正要训王虎,话还没说完,但听王虎上气不接下气地说,

“刘主任,梁会计,不好了!大事不——好了!有人死我地里了!你们赶紧去看看吧!你们俩,可要给我作证啊!这和我可是半点关系也没有啊!“说着,他就拽着刘虹的手,要赶往地里去看。但刘虹是个妇女,哪里经得住王虎那一把攥啊,”你松开,你松开我的手啊!有话,你好好说,把话说清!“说完,刘虹使劲地从王虎紧攥的手中,把自己的胳膊拽了出来,只见上边已是一圈红印子。

待王虎,带着哭腔,简单地把事情经过,包括他是怎么偶然发现的这个人,讲给了刘虹和梁会计。刘虹不亏是当了多年的干部,当机立断,“王虎,你带着我去地里!老梁,你腿脚不好,走不快,你去书记屋里,用喇叭吆喝一下,通知大队的所有干部,还有在村里的社员,马上到大队部集合,如果有谁知道王虎家庄稼地的位置的,也可以直接到地里去。“说完,刘虹就跟着王虎奔向了地里。

一路上,王虎和刘虹不停地解释着,这事和他真的无关......

眨眼间,就到了地头,刘虹按照王虎手势的指引,到了地里,很容易地,就找到了这具“尸体“。刘虹也是害怕,但此时,她已顾不了那么多了,王虎有劲儿,她让王虎,把趴在地里的”尸体“翻过来,用手指凑近了,摸了摸鼻息,”哦,没死!还有呼吸!赶紧救人!“

听了刘虹的话,王虎的心,一下踏实了好多,气喘得也顺多了,这下,自己不用背“冤枉锅“了。于是,他听刘虹的指挥,让干啥就干啥。刘虹,在得知地里的人还有呼吸时,就赶紧用左胳膊扶着晕过去的人,右手大拇指,使劲地掐着人中,并让王虎帮着自己掐虎口穴位,感觉病人慢慢醒过来时,她又让王虎赶紧去找水,给这人喂下。

待这人完全醒过来后,刘虹也大喘了一口气,她扭身对身边,也同样蹲在地里的王虎说,“这人,是晕过了!不是饿的,就是中暑了!“而醒过来的人,啥也不说,瞪着两只无神的大眼,光是”哇哇“地哭,与此同时,村干部,还有村里热心的人,也闻讯赶来了,有的凑到跟前,有的站在地头边,都探着脑袋,要看个究竟。很不幸的是,王虎家地里的麦子,被踩倒很多。王虎倒也顾不上了,人没事就好,麦子还可以再长。

听刘虹主任的指令,王虎负责背着病人,其他人,有帮着扶着的,有帮着王虎背打药器的,一行人,跟着,回了村,进了大队部,轻轻扶着,放倒在刘虹的床上。刘虹毕竟是女人,心比较细,安排人从院里的抽水井里,打了盆干净水,用自己的毛巾,给病人擦了擦,“哦,是个女同志,模样还挺俊俏的!”只见洗干净脸的女人,圆盘大脸,大眼睛,浓黑的眉毛,只是很是虚弱,脸色苍白,很难看到血色,扑簌簌的眼泪,直往下流。很好让人着急的一点是,大伙问她啥,她也不说,只是不停地哭。

刘虹看女人的状态平稳了,就把看热闹的村民呵斥退了,让大伙赶紧去忙地里的活儿去了。这样,办公室里,只留下一个梁辛,和自己照顾女人,也安静了许多。

而梁辛呢,三十二岁了。在年幼时,因为患小儿麻痹,下肢行走不便,所以,一直没娶,但他的心地很善良。而且,就是这样,他还是坚持读完了高小,大队里书记看他不容易,就安排在大队里,当了一名会计。这些年,他很是尽职尽责,把村里的账目,弄得一清二楚,从来没出过错。

看着不停流泪的女人,梁辛也是觉得可怜,就扶着右腿,偏着半个身子,一拐一拐地,回了家,把仅剩的几个鸡蛋,和一把挂面,拿了过来,听刘虹的安排,给女人做了一大碗热腾腾的荷包挂面,他还特意在锅底,多窝了几个鸡蛋。刘虹先给女人喝了两支藿香正气水,然后端着碗,一口一口地喂女人吃下。为了防止烫着她,每挑起一筷子面条,刘虹还有意地吹吹。而梁辛,在一旁,又赶紧烧了壶开水,用自己的大搪瓷缸子,给女人倒了一缸子,放在一边晾着。

待女人吃饱喝足了,刘虹慢慢地,和她拉起了家常,梁辛在一边看着。“大妹子,你叫啥名字呀?你从哪里来呀?家是哪里的?家里有几个孩子?为什么走到我们这里来了?”类似这样的问题,不管女人说不说,刘虹问了好几遍,很是有耐心。

刚开始,女人很是有戒心,除了哭,啥也不说。三四天过去了,在刘虹和梁辛的精心照料下,女人的身体也恢复了好多,脸上也渐渐恢复了该有的气色,红扑扑的,把头发再一梳,穿上刘虹从家里拿来的女人穿的干净衣服,更显好看了。看着大伙都很善良,也很热心,女人渐渐地,边哭,用不是很清晰的思维,边断断续续地讲述了自己的经历……

原来女人姓杨,小名二凤,家中姐妹三个,她排老二。父母都是在大山里劳作的农民,但具体省份、地名,还有村庄名已经记不清了。在十四五岁时,和小伙伴一起去山上割猪草时,遇上了两个人贩子,经过辗转,把她拐卖到了东北一个近四十多岁的光棍儿的手里。这光棍儿,生性残暴,又好吃懒做,每次喝完酒后,就强行和她同房,若遇上月经期,或身体不舒服,二凤不同意,就会遭到毒打。揪着头发,一绺一绺地往下揪,酒瓶子照着头上猛砸,甚至,这光棍儿在不高兴时,还会用烟头,或者用炉子里烧红的炉钩子,往二凤身上到处烫。冬天里,零下三四十度的低温,也要逼着二凤在院里用凉水洗衣服,或到山上去砍柴。后来,有了个女儿,光棍儿嫌她没给自己生出儿子,更是变本加厉地欺负她,凌辱她。二凤尝试着跑了很多次,但很后,都是被抓回来,遭到毒打。后来,是女儿看自己娘实在可怜,再呆下去,有可能被打死。就在光棍儿去和村人喝酒时,让二凤偷偷地跑了。并叮嘱自己的娘,“娘,你赶紧跑吧!跑的越远越好,永远不要回来!”就这样,和女儿泪别后,二凤一路哭,一路跑,一路靠要饭,因为不识什么字,也记不得家乡的名字,结果,就稀里糊涂地跑到了这里。

当说起女儿,二凤就又止不住地哭了起来,于是,思维就又混乱了,也断不了傻笑一气。

刘虹和梁辛在听了二凤断断续续的讲述,大概了解了她的不容易,和悲惨的命运经历,在深表同情的同时,不约而同地流下了滚烫的热泪,也尤其痛恨那丧尽天良的人贩子,和收买她的老光棍儿。特别是听二凤讲了在东北受的噩梦般的折磨,气的梁辛,一拳头猛猛地砸在了办公桌上,差点儿把桌子砸坏。

又过了些时日,二凤的身体彻底恢复了,刘虹主任就和书记商量,并召集了大队班子成员,还有社员代表,大家都觉得,这样一直下去,也不是个办法呀?于是,有人提议,把二凤送走,或送到市里的救助站。当把这个想法告诉二凤时,她或躲到刘虹身后,或躲到梁辛身后,连连摆着手,哭着,脑袋摇的和拨浪鼓似的,她觉得,到哪里也再遇不到像刘虹和梁辛这么好的人了,她要留下来。

这下,可把大队干部们难住了,“不送走,往哪里安置她呀?”

很后,没法,大伙儿只得征求二凤的个人意见,而二凤,深情款款地看着梁辛,说,“我要和他在一起!他心眼好,不打我,也不骂我,还给我做好吃的!我愿意给他生娃!”

二凤的意见出乎所有人的意料,也出乎梁辛的意料,他帮二凤,纯粹是出于善良,别无其他用心。所以,他坚决反对。他不希望二凤的身心再受到伤害,尤其是自己这残疾的身体,根本给不了二凤美好的未来。

大家商量来,商量去,都没有太好的办法,很后,就觉得梁辛很合适,一来他的心眼好,这是二凤很希望的,二来,梁辛也是单身,年龄虽比二凤大几岁,倒也相仿,再说,大伙这么多年来,也希望着,梁辛能成个家,有个媳妇,再有个一儿二女的,哪一天有个舒服不舒服的,能更好地照顾他。

梁辛实在推辞不过,也就接受了大伙儿的好意,也接受了二凤的爱意。于是,在大伙的热情张罗下,梁辛和二凤在大队部,举办了简单的婚礼。并在婚后半年内,大队还给二凤分了口粮田。尽管二凤的大脑时而清楚,时而糊涂,思维时好时坏,但梁辛心里已暗下决心,一定要好好待二凤,不再让她再受一点儿罪。同时,他还在二凤大脑清楚时,让二凤尽可能地回忆老家的一些情况,他知道二凤好多时候,自己一个人哭泣,也是想家,他想帮二凤找到家人。

但是,八十年代中期,人们也没有手机,电话都很少,联系也很不方便,在不知道确切地址的情况下,去哪里找啊?所以,梁辛背着二凤,见有外地人来村,就帮着打听,但都石沉大海,没有着落。

梁辛和二凤,在婚后的第二年,生了一个小姑娘,长的聪明伶俐,取名朵朵。在爱人梁辛和女儿朵朵的陪伴下,有梁辛的精心关照,还有看着朵朵一天天地长大,二凤的心里很是温暖,也很是欣慰,犯病的几率也很少了。一年内,偶尔发作一次,也不影响生活,而且不久,就好了。没事的时候,二凤看梁辛一个人太辛苦,也抢着下地,帮着干农活,给梁辛和孩子做可口的饭菜。在朵朵三岁时,有村里大伙的帮忙,梁辛一家人,还把家里的老房子翻盖了一下,由原来的土坯房,也变成了崭新的砖瓦房,大块玻璃安着,看着铮光透亮得。二凤的心情也越来越好,脸上总是洋溢着幸福的笑容,并且,很是勤快,把家里收拾的利利索索、干干净净的。和梁辛在一起干活儿时,还不忘帮爱人擦汗。天热时,两人买一根冰棍儿,都总是你让我吃,我让你吃,谁都舍不得多吃一口,直到冰棍儿自己化完了。二凤还心灵手巧,每年过年以前,就把爱人和女儿的新衣服做好了,让梁辛在人前,也很有面子。

梁辛弟兄两个,还有个弟弟梁恩,也在本村里。二凤和妯娌相处的也很好。朵朵也经常去二叔家里玩,玩的累了,有时候就在二叔家,把饭吃了。梁恩和媳妇也很疼朵朵,都夸朵朵长得漂亮,聪明。尤其是梁恩看着大哥,半路上娶了这么好、又知冷知热的媳妇,有了一个温暖的家,也很是为大哥一家高兴。

就这样,梁辛一家三口,过着其乐融融的日子,与人为善,与邻和睦,村里人,说起他们一家,也是不由得竖起大拇指,都夸他们两口子人性好。

然而,老天总是这样,看不得好人过得好。有时候,让善良的人来之不易的幸福和快乐,变得异常短暂。在朵朵五岁大时,一个下雨天,梁辛为了帮着邻居家接电,不小心,触了电,不幸身亡了。

待邻居把梁辛弄回家时,早已没了气,连手脚指头都烧焦了。二凤和朵朵,趴在梁辛的身上,哭的死去活来,但无论怎么哭,也唤不回爱人,也是爸爸的苏醒了。

梁辛,一个善良的残疾人,就这样走了。

在弟弟梁恩一家,以及村里热心人的帮助下,二凤把梁辛埋葬了。出殡那天,人们看着年幼的朵朵,怀里抱着爸爸带着微笑的遗像,都忍不住哭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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