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麻雀·蛇·梁上燕

来源: 西部文学网 时间:2021-06-30

麻雀·蛇·梁上燕

在我心目中,父亲有些与众不同,对小猫,小狗,小麻雀,小燕子们特别怜悯。

我小时候那个年代,讲究“颗粒归仓”。秋收时节,大家打谷子,一定要将稻穗在打稻机的齿轮上左一下右一下,将谷粒脱得干干净净才罢休。满地的谷子收完之后,老人和小孩提着个篮子,还得去田野里过一遍“筛子”,叫“拾稻穗”。有时候还真能捡满一篮子。回到家,这多出的谷子,便便宜了小鸡小鸭们,大人们“咯咯咯”地叫唤几声,鸡啊鸭呀,赶集一般,跑了过来,满地乱啄。

小学一年级的时候,全县开展“中小学生勤工俭学活动”,其中有一项就是去秋天的田野拾稻穗,拣一个晴朗的下午,老师带领全班同学,少先队员系上红领巾,每个同学挎一个篮子,走向田野,一字排开,捡拾稻穗。三十六个人班级,排在田野里,颇为壮观,有同学看见一株稻穗,欢呼不已,饿狼扑食一样扑过去,捡起来。孩子们的耐性不好,捡着捡着,篮子一扔,开始打闹追逐。老师们也不多说,任孩子们在田野里疯玩。太阳快落山前,老师带领着意犹未尽的孩子们回学校,用秤称一下重量后,说:“同学们,今天拣了十公斤,下次再接再厉。”

不管怎样,都是要颗粒归仓的意思。

禾苗结穗后,麻雀们的欢乐时光到了,它们成群结队地飞到田里,大肆地吃着谷子,为了让麻雀不再祸害庄稼,大人们会叫上孩子,带着长长的竹竿,站在田梗上,看见麻雀过来,就摇动着竹竿,吓得它们振翅就跑。

可孩子这种生物,不好驱使,他们有自己的思想,要吃饭,要拉屎,要玩耍,让他们拿个竹竿,傻站在地里,那比杀了他们都难受。经常是去地里赶麻雀,回来时赶麻雀的竹竿子都不见了。孩子不靠谱,只能用稻草人。人们用一根两根竹竿钉成一个十字架,绑上稻草,做成人的模样,俗称“稻草人”。人们让稻草人戴顶斗笠,像模像样地站在地里,日夜守着。可麻雀也很机灵,经常来地里试探,久了,就知道是个假人,更是放心大胆,呼朋引伴地来吃谷子。

可我的父亲却从来不搞这些,他不叫我们去赶麻雀,也不在地里插稻草人。他总说:“人要吃饭,麻雀也不能饿肚子,让它们吃点呗。”

从地里收回来的谷子,趁着天晴,摊在水泥坪里曝晒。麻雀们不知从哪里得了消息,都赶过来觅食,母亲见了,拿个扫把,一顿猛追,吓得麻雀们鸡飞狗跳。父亲见了,却说:“随它们去吃吧,能吃多少啊。”从那以后,我家晒谷坪成了麻雀们的欢聚地,它们叽叽喳喳地飞来飞去,不停地啄食谷粒,也没人追赶。

不单如此,冬天的时候,皑皑白雪覆盖大地,地上啥吃的没有。过了三四天之后,麻雀们饿得在房檐下叽叽喳喳地叫。父亲总是将水泥坪上的大雪铲掉,扫出一个圆圈,装上一簸箕谷子,放在圆圈里,等着那些麻雀来吃。不多久,麻雀们来了,一只两只三四只,蹦蹦跳跳地跳进圈里,叽叽喳喳地啄食,十分欢快。母亲见了,总要嘟囔几句,父亲总说:“我们家打了几千斤谷子呢,让麻雀吃点,不会吃穷的。”

一个冬天,总会有几次下雪的时候,父亲也总乐此不疲地给麻雀们投食,旁人见了,笑话父亲傻,可父亲只是笑笑,并不答腔。

小时候,我家住的是一栋两层的楼房。房子用砖头砌成,没做粉刷。天长日久,有些砖头就能动了,里面就藏了一些奇怪的东西。当时父母睡一楼,我们三个小孩睡二楼。晚上去睡觉时,我们总要经过楼梯间。那里的角落有块砖头松动了,里面藏了一条蛇,每到天气炎热时,蛇就跑出来乘凉,就趴在那个砖头上,脖子一伸一缩。我们上楼睡觉时,先用手电筒照那里,蛇感知到了,就自己缩回去,我们趁着这个空档,赶紧跑上楼去。这样的人蛇互动一过就是十几年。期间,母亲多次要父亲将蛇打死,或者赶出去,父亲却总说:“这是一条家蛇,没事。”

现在想想,当年的父亲真是心大,现在的家里,哪里能容下一条蛇,可那个年代,人和蛇就那么和平相处,也相安无事。

燕子是我们家的常客,它们爱在屋檐下做窝。春天来了,一公一母两只燕子,选了我家的屋檐,衔来泥巴,杂草和羽毛,一点一点地垒一个窝,一个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窝,燕子至少得垒一个月。开始的几年,燕子只是将窝垒屋檐下,也不影响我们的生活,它们过它们的,我们过我们的,偶尔有猫虎视眈眈地盯着,我们也会将猫赶走。

可燕子们得寸进尺,有一年,它们居然将窝垒进了我家堂屋。堂屋的屋顶架了一台吊扇,一开吊扇,凉风阵阵,所以成为我家使用率很高的房间,平时,我们吃饭,饭后休息全在这间屋里。可是燕子一垒窝,全家不敢开吊扇,吃午饭时,吃得大汗淋漓。母亲气极了,一定要拿根竹竿将燕子窝戳掉。父亲一把拦住,低着头哀求:“别,别啊,燕子做个窝不容易,让它们去吧。大不了我们麻烦一点。”

就这样,那一窝燕子得以保留下来。慢慢地,窝里就有了七八只小燕子,老燕子每天出去觅食,一回家,七八张嘴齐齐地伸出窝来,张开嘴,嗷嗷嗷地叫着,老燕子也不知把虫子塞给了谁,叫声停了下来,等下一次回来,新一轮叫声又响了起来。燕子们是欢快了,却苦了我们。整整一个夏天,为了不伤害到燕子,我们从来没开过风扇,就那么干热着。父亲见了,却乐呵呵的,他给我们一人发一把竹扇,说:“自己扇的是自然风,比风扇好。”

父亲已经故去了快五年了,可我每次看到那些地里的稻草人,麻雀,燕子们,我都不由自主想起他,虽然他经常被别人笑话说他傻,可在我的心里,他是一个好人,他对动物尚是如此,何况人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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