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家所在的住宅小区位于本市一所重点小学门口。这条街道非常喧闹,小吃部、日用品店、理发店、美容院、文具店等店铺的主人忙着招徕生意,家长接送孩子的车子在小巷里穿梭。老陈的修车摊就摆在这个繁华路段,一棵樱花树下。
不知老陈什么时候开始摆摊修自行车的,我搬来这个小区居住已有十几年了,在我的记忆中,他好像一直在那棵樱花树下摆着修车摊。
刚搬来小区的那几年,我一直骑自行车上下班,也常到老陈那儿修车。时间久了就和他熟识了,对他慢慢有了了解。
那时的老陈四十几岁,高高的个子,古铜色的脸庞,小小的眼睛。不知什么原因,他还孑然一身。他说他来自息县关店,他的家乡是个土匪窝,那儿的人们血性十足。男人们天不怕地不怕,一个个铮铮铁骨;女人们没有阴柔之气,个个豪爽泼辣。改革开放后,人们纷纷南下淘金。青年男女们都纷纷涌向南方的大城市,进工厂的进工厂,上企业的上企业。老陈不再年少,因会修自行车,来到了我们这个小城市摆起了修车摊。
一开始,他给我修车子,无论大修小修,我都给他劳务费,他也都收下了,不过接钱时他总是歉意地笑笑。时间长了,车把歪了、闸松了、脚踏坏了,他三下两下就修好,从不收钱。只有补胎、换轮胎、安菜篮才收钱。每次下班将车子放在他那儿,上班路过那儿他准给你修好。给他钱,他总说“偏你了,让你花钱了”,然后憨憨一笑。我怎么也不能把他跟土匪联系起来。
清明节后,那棵樱花树开花了,那一树晕红的花蕾,淡红的花瓣,粉红的花蕊,开得热烈而奔放。不知是因为老陈待人热忱,还是因为怒放的樱花惹眼,来樱花树下修车的人更多了。
一天,我看到他身边有个年轻的女人。问他,他说是他妻子,家乡人介绍的,比他小二十岁。人们不相信,人家这么年轻,怎么会嫁给他呢。老陈说,女人虽然年轻,但她家里穷,没进学堂门一天,大字不识一个。老陈的眼睛里流露出怜惜。年轻的女人,每天中午给老陈送来热乎乎可口的饭菜;傍晚,女人将大大小小的车子,修车用的各种工具都摆放在三轮车上,老陈在前面骑着,女人在后面推着,老陈的脸上洋溢着喜悦。老陈,修自行车的老陈,在这城市的一角过起了寻常夫妻的生活。
那年秋季,老陈的身边有多了一个蹒跚学步的男孩儿。一打听,才知道老陈有了儿子。他那有点佝偻的脊背似乎变得挺拔,他的脸色慢慢变得富有光泽。躲在身后的小家伙不时给他做鬼脸,老陈连忙放下工具,用满是油污的手抱起可爱的儿子,胡茬扎着儿子稚嫩的小脸,孩子眯起眼睛,咯咯地笑个不停。老陈的脸笑成一朵朵菊花。
春节过后又到开学季,我找老陈修车子。来到樱花树下,不见老陈的身影,陡然发现和我住一栋楼的老王在樱花树下也摆起了修车摊。问老王,老陈去哪儿?老王说:老陈得了脑血栓,再也来不了啦。唉,老王啊,同行是冤家,老陈年底还好好的,不可能说不来就不来了。老陈不来,只好让老王修。老王修车不及老陈细致,数落他两句,他还很生气,他收的修车费常是老陈的几倍。
我盼望老陈从那个土匪窝回到樱花树下,重新摆起修车摊。
那年暮春,老陈真的回来了,他又在樱花树下摆起了修车摊。只是回来的老陈跟先前大不一样了,脊背变得更佝偻了,身体变得更瘦削了,脸色蜡黄,颧骨凸起来,眼睛深深地凹陷下去,整个人变了形。我想一阵大风就能将老陈刮走。我去修车时,发现老陈动作不及以往麻利,蹲下来修一会儿,就累得满头大汗,气喘吁吁。我劝他回家好好休息,身体休养好了,再摆摊。老陈说不碍事,能修多少是多少。那段时间,妻子主动帮他修车子,原来他妻子跟他学会了简单的技术活。到了中午妻子给他接回家吃饭、午休。老陈的身体渐渐恢复,眼睛有了神采,脸色变得红润了。他常跟人说他这次能死里逃生,幸亏有他妻子的照顾。
老陈的儿子上了幼儿园。老陈说花费大了,让妻子给人家做家政。每逢傍晚下班路过老陈的修车摊,看见老陈一家三口相聚的情景。老陈骑着破旧的三轮车,妻子在后面推着,儿子背着书包走在前面不时回头朝爸妈笑着。夕阳将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。
近两年,城市里骑自行车的人越来越少了,主干道两旁摆上了共享单车。上班族大多开上了私家车或者骑着电动车,或者扫二维码骑上了共享单车。现在只有中学生骑着自行车上下学,老陈的生意越来越冷清,我担心老陈的生意不能做不下去。他如果会修电动车或者汽车就好了,我时常这样设想。有时,路过老陈的修车摊,看见零星的几辆电动车停在那儿,我想电动车停得多一些就好了。可是我的愿望总是落空,实际是后来几乎没有人找老陈修电动车。
好长一段时间,没看到老陈妻子,中午下班总看到老陈跟刚放学回来的儿子,在樱花树不远的小吃部吃饭。儿子的穿着没有从前干净了,脸蛋没有从前光滑了。傍晚路过老陈的修车摊,问及孩子的妈妈去哪儿。老陈说:“她被一个熟人介绍到天津一户人家做家政,一个月五六千块。她不要我了,嫌我又老又穷。孩子她也不愿要了,你说她心狠不心狠。”说完老陈长叹一声。
我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言语来安慰老陈,觉得他小小的孩子的成长缺席了母亲实在是太可惜。
就这样每天上下班,总看到老陈和放学归来的儿子一起吃饭。老陈和儿子的头发总是乱蓬蓬的,衣服皱巴巴的。老陈的脸上没了笑容,只有儿子带着同学来他的修车摊玩耍,他才说笑几句。
我家楼上一位在市电业局工作的中层干部,看到老陈的处境,收集了200辆旧单车交给老陈,老陈卖掉了那些车子给儿子买了学习用品。
暮春的一天,我的电动车电瓶坏了,只好改骑自行车了。阴冷的午后,推着车子找老陈修理,可没见到老陈的身影,只见他的修车摊停着破破烂烂的十几辆自行车。向旁边小屋里打牌的老人们(生意不景气,老王不摆摊修自行车了)打听老陈的去向。一个老人说:“老陈啊,走好几天喽,你还不知道啊。”“他怎么走了?”因为十几年来,老陈除了下暴雨、下大雪、过年那几天不出摊,一年到头都摆着修车摊。在我的印象里,他一直都这么勤快。“他脑血栓又发作了,几天前晕倒在修车摊,我们几个把他抬上救护车的,他的儿子跟着去了医院。听说,现在他家里的兄弟们已经把他接回乡下去了。看来,老陈这次真的回不来喽。”我怎么觉得老人的话酸酸的。
无奈,我推着车子寻别处修。回望老陈的修车摊,我似乎又看到老陈忙碌的身影,他的儿子背着书包依偎在他身旁。天越来越阴沉,看样子要下雨了。风刮起来,我不由得缩了缩脖子,老陈修车铺的那棵樱花树上,只有零星几朵樱花在风中颤动着。隐约听到苍凉而悲怆的歌曲回荡在高高的苍穹上,我不禁打了一个寒噤。不知老陈到底怎样了,我在心里想。也许,他真的再也回不到那棵樱花树下的修车摊了。
作者简介:赵思芳,女,河南省信阳市某中学语文高级教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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