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、
中午的烈日在初秋中荡漾，夏的炎热无视于眼前的季节肆无忌惮。蚊蝇猖獗，高歌低鸣。六十三岁的根儿老汉哪能睡得着呢？“该死的东西！我让你猖狂，让你猖狂！打死你！”根儿老汉索性起身，拿起苍蝇拍赶起蚊蝇来。
“等哥有了钱，情人就一大把......”
隔壁儿子的房间里传来了吵人的音乐声。这哪叫歌啊，简直是伤风败俗！根儿老汉在心里骂了一声，然后瞅了眼墙上的钟表：妈呀，这都两点四十了！他嘟囔着往儿子的房间走去，看到孙子豆豆正闭着眼睛摇头晃脑地听着歌曲，上前就嚷道：“豆豆，这都啥时候了？还在玩呐？再不走上学要迟到了！”
豆豆看看爷爷：“时间可真快，又该去上学了！”这才不情愿地关了音响。正要去上学，忽然停住了：“爷爷，天太热了，给点钱，我到学校买饮料喝！”
“唉！你妈不在家，你都没管教了，不知道学习，就知道花钱！”根儿老汉从口袋里掏出了钱包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，豆豆抽出一张二十块，冲着老汉说了声“拜拜”就没影了。留给老汉的是一句“等哥有了钱，我想花我就花”的歌声。
这孩子，咋像他爸一样，不学好，尽学坏呢？有钱有啥用？没钱的时候一家人还能平安过日子，这有俩钱日子却过不下去了，都是钱给烧的！
根儿老汉出门的那一瞬间，瞥见屋里墙上挂着儿子一家的全家福，不禁驻足端详起来。这是五年前儿子建发一家四口在市里公园照的，照片上的孙子孙女多漂亮多惹人喜欢呐，只可惜媳妇儿那双眼睛没瞅着镜头，尽瞅着一双儿女了，只照了个侧脸，要不这该是一张多好的照片啊。想想也是啊，自从紫燕进这个家门以来，事事处处不都是在为这个家为孩子操心啊？也多亏了这个贤惠能干的好儿媳妇，会精打细算，给家料理的井井有条，把俩孩子教育的懂事乖巧，他们家才能过上安稳知足的好日子。尤其是这几年，紫燕从娘家借钱买了车，开始拉煤卖煤之后，他们家的日子越来越好过，也让多少人因此羡慕眼红。可是，建发咋不知道珍惜呢？有俩钱了，竟然纠扯上一个有家的女人，前些天还要和媳妇儿紫燕离婚！这做的都叫啥事儿啊？这下可好，紫燕带着闺女乐乐回娘家了，建发因为拉煤三天两头不着家，留下豆豆一个人学习没人管，就知道玩电脑了。
“知了！知了!”院子里树上的蝉在不停地叫着，叫的根儿老汉心烦，他操起铁锹，对着树捣了几下“知了，知了，你知道个啥？”
好事不出门，坏事传千里。谁人背后无人议，谁人背后不议人。建发的事情左邻右舍都知道了，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，更有长舌妇在紫燕面前添油加醋，鼓动着媳妇儿和儿子离婚呢。无论怎么样，根儿老汉明白，这个家里是绝对不能少了紫燕的，紫燕一走，家就散了，他不能让儿子媳妇儿离婚，他也不能让豆豆和乐乐变成没妈或者没爸的孩子！
“呼噜——”刚进自己的屋子，竹床上睡着的老伴发出的呼噜声就传到了根儿的耳中：这婆娘，天塌下来也不耽误瞌睡！根儿老汉自言自语地轻声说着，拿起蝇子拍给老伴赶着蚊蝇。睡着的老伴看起来根本不像是五十八的人。根儿不否认这与她大大咧咧的性格有关，但更重要的是有他在照顾她替她操持着这个家。
当初娘要给他找个大一点的媳妇儿，可他偏偏就看上了比他小五岁的姑娘山杏。娘说大媳妇知道心疼照顾自己的男人，根儿却说他是男人，他娶媳妇是要疼媳妇儿照顾媳妇儿的，娘顺了他的意思，他也履行了自己的诺言，可他这一辈子尽忙着照顾媳妇儿照顾家了。他这才知道“不听老人言，吃亏在眼前”的真正意思。娘的话没错，这些年他太累了，山杏习惯了被照顾，啥事也不知道操心，俩儿子有娘照顾着，外面有他打拼着，她就是在家做饭洗碗而已，这样的日子她能不年轻吗？每每看到根儿为家里的事烦心，娘都后悔当初没给儿子强娶大一点的媳妇儿。轮到孙子建发了，娘说啥也不能再犯类似的错了，就做主给孙子找了个大三岁的媳妇儿紫燕。都说“女大三，抱金砖”，果然没错，不用建发操心，紫燕把建发侍候的舒舒服服，家里也操持的干净利落。哪像婆婆山杏，还要让自己的男人照顾？
墙上的挂钟敲了三下，根儿老汉放下手中的蚊蝇拍进了厨房，他看看案板上盆里和的面已经发得流出来了，再望望屋子上的门帘，摇摇头系上了围腰，独自揉面蒸起馒头来。
自从俩儿子成家单过之后，根儿和老伴也落得个清闲，过起了两个人的小日子，习惯了吃自家的蒸馍，总觉得外面卖的蒸馍没有馍味儿，做饭的时候，顺便蒸几个馍馍就能吃上几天的。他们老两口年纪大了，每天除了和一个院子住着的孙子孙女说说话之外，就是做点饭吃，闲不着的根儿也乐于下厨房做顿饭，炒点菜什么的，这样下来，老伴山杏更清闲了，照顾一辈子了，也不计较着再多照顾几年，只要俩人健康平安就好。
儿媳妇紫燕这一走不大要紧，他不仅得照顾豆豆一日三餐，还要督促他学习。更主要的是她把根儿老汉很宠爱的孙女乐乐也带走了，他可想这个孙女了。虽然他也去二十里之外的亲家看过一次孙女，可亲家那讽刺揶揄的话实在是让他无地自容，他不怪他们，是自己没教育好儿子，是他们家对不起亲家。可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？现在的儿子不象以前那样听从老人的话了，现在的世道，老子儿子颠倒了，他这个老子每天还要给儿子建发做饭吃，交代他出门开车小心。每次饭桌上教育建发好好过日子的时候，他们都嫌他唠叨，这几天干脆连家也不回来了。儿子也是奔四十的大人了，好老子不打三十岁的儿，他总不能拎着儿子揍一顿吧？况且他也没有力气打了。
“叮铃铃——”屋里传来的电话铃声打断了根儿老汉的思绪，他搓了搓满手的面，急忙跑回了屋里，发现老伴还在打呼噜，他叹了口气，拿起了听筒：
“喂，你找谁啊？”
“是李建发家吗？”对面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。
“他没在家！不要再打电话了，他有孩子老婆！”听到女人的声音，根儿老汉火了，准是那女人打来的，现在的女人脸皮咋恁厚哩？竟然敢把电话打到家里，真不知害臊！
“你说什么呢？李建发出车祸了，好心给你打个电话，你啥态度啊？莫名其妙！”
“你说什么？我家建发出事了？”听到对方的话，根儿老汉吓傻了，他自言自语地絮叨着，就连对方挂了电话都没察觉。随即忽然顿悟，忙问道“我儿子现在在哪里？伤的严重吗？”这才发现对方挂断了。情急之下，他用颤抖的手，拨通了儿子那熟悉的手机号码，是一个陌生人接的，他问清了儿子出事的地点，拉起迷迷糊糊地老伴，向外面冲去......
二、
通往吴县刚修的公路上，围着三五个看热闹的人。这里比较偏僻，距离很近的村子也有一二十里。此时正是炎热的中午，很少有人经过。
根儿老汉拉着老伴跌跌撞撞赶到这里的时候，儿子建发还躺在血泊里，一边停着一辆大车一辆小车，建发刚买的新轿车被撞得面目全非地歪在一边。
“你们怎能见死不救啊？”距离根儿老汉接到电话已经有一段时间了，可是儿子还在地上躺着，根儿老汉不明白，撞了人咋能只看热闹呢？
“现在的好人不好做啊，我们救了他，如果被诬陷成肇事者那可就说不清了。”其中一个年轻司机回答说，“现在这种事可是屡见不鲜。”
原来他们这是路过，根儿老汉弯下腰试图抱起儿子，可刚一接触，儿子就发出痛苦的叫声，根儿老汉只好把儿子放在地上。
“儿啊，你咋会成这样啊？”老伴山杏哪儿经过这阵势？一句话刚出口就瘫坐在地上了。
“妈，爸，豆豆......乐乐就......就交给你们了，我恐怕要......要死了！”地上的建发看着父母，艰难地说完就昏过去了。
“混账！我们养大你还要再养你儿子吗？别瞎想，爸一定要你活着！”尽管根儿老汉对儿子很是生气，但他毕竟是自己的亲儿子，说什么他也要救他，哪怕要他倾家荡产，乃至要他的生命交换他都不会眨眼的。
根儿搀起老伴，然后冲着围观的人们哀求道：“求你们帮我拨一下120,110，帮帮忙，救救我儿子！”
“已经打过了，110，120马上就来！只可惜这里没有监控，想查到肇事车辆恐怕不容易。”其中一个男人说道。
“再麻烦你给我大儿子打电话，电话号码是.....”此时，根儿老汉也着急了，急的连大儿子的号码也忘记了。
“大叔，这是你儿子的手机，你看看要给谁打，我帮你。你可要挺住，你儿子还要靠你！”看到根儿老汉颤颤巍巍的样子，一个年轻人安慰根儿老汉。
“救护车过来了！”
看到救护车，根儿老汉像遇到救星似地拉着医生的手：“救救我儿子，救救我儿子！”
“我们会尽力的！”一个护士摸样的姑娘安慰了一句，忙着实施急救了。
县医院的急诊室里，医生护士在穿梭忙碌着，根儿老汉拉着老伴山杏的手焦急地站在门前张望着。刚才已经下了病危通知呢，医生答应尽力挽救生命。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上，稍有惊吓就会蹦出来的。
“爸，得再交钱呢。”大儿子建成的话让根儿老汉转过了脸：“咱交！”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钱包，“得多钱？”
“一千六。”
根儿老汉把钱包翻了个遍，只掏出了一千三百一十二块钱。
都说医院住不起，还真是。从进医院到现在四个多钟头，一万多块钱就剩这些了。除了拍片、CT、B超各项检查外，医生出诊费三千，从主治医生手里买回的防止肠子粘连的两盒针剂一千八百块，两袋血一千四百块，还有啥子生命保险费两千块.....这一眨眼的功夫，掏空了根儿老汉几年来的辛苦钱。
“老大，你手里有没？先垫上，回去还你！”根儿老汉用期望的眼神看着建成。
“没......有，都......都在她手里。”看到儿子懦弱的样子，根儿老汉在心里骂了一句“没用的东西！”
建成生性老实本分，循规蹈矩，不象建发一样好折腾。他除了打点零工挣俩钱之外，日子过得挺紧巴的，在家里也是不言不语，一切都由媳妇儿掌管着，其实，根儿老汉也知道，从老大手里挤不出钱的。但为了救命，他还是张开了嘴。
“拿来！”情急之下，根儿老汉夺过老大手里的电话，找到玲玲的号码，拨了过去。
玲玲是建成的闺女，结婚三年了，小两口有个跑运输的小面的，日子过得还不错，相信她能帮她叔度过这一关。
“爸。妈，建发他咋样了？”根儿老汉刚挂断电话，儿媳妇紫燕气喘吁吁地到了跟前。
“豆豆他妈，你可来了，爸给你赔罪了，你赶紧救救建发吧！”见到紫燕，根儿老汉像见到救星似地哀求道。
“爸，您别这样，为了豆豆乐乐，我会的！”紫燕把根儿夫妇俩扶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，就和大伯哥一块忙着交款了。
晚上九点多的时候，儿子建发才从重症监护室里推了出来，可是一个难题又难住了根儿老汉：每个病房都是满满的，根本没有多余的房间。
一年半载地也不往医院来一回，咋会有这么多的病人呢？根儿老汉想不明白，也不想想明白，他就想着让儿子能住到病房去。“医生，麻烦你帮着给我儿子安排个病房吧！”看着躺在走廊上还在昏迷的儿子，根儿老汉用期待的目光看着比他小几岁的主治医生侯大夫。
“不是我不帮忙，你也看到这儿的实际情况了，到处都是病号，实在腾不出来啊！”
刚才还花了五百块钱请做手术的医生护士们到饭店吃了一顿呢，转脸咋就这样啊？侯大夫公事公办的样子激怒了根儿老汉：“那我儿子住哪儿，总不能住这里吧？”
“侯主任，我爸心里焦急，态度不好，请你原谅！”紫燕拉拉根儿老汉，转脸又向侯医生赔着不是。
看着侯主任走远了，走廊上住着的病患家属提醒根儿老汉：“你不明白吗？现在干啥离开钱能办成？”
“住病房也要送礼？”根儿老汉吃惊了。
“那是自然的，俺这凑合两天该出院了，不然也得准备个红包呢。”
根儿老汉这辈子硬硬朗朗，没啥大病大灾，他还是头一次听说住进病房还要送钱的。
早些年，老丈人住院的时候，根儿老汉也到医院照顾过，医生护士待人可热情了，你就是拿着东西让着他们吃，他们也会说这是医院的规定，更别说收红包了。没想到，现在会是这样。这狗日的世道，都败坏成啥了？听说当官的贪，想不到这当医生的也贪，贪来贪去，还不是苦了老百姓？这狗日的！
“爸，马上建发就能进病房了，你和妈先去吃饭，这儿有我和大哥呢。”紫燕安慰公婆说。
“真快？你认识人吗？”听说儿子建发能住进病房了，根儿老汉的心稍微平静了些，他知道，儿媳妇紫燕心眼儿活到，很会处理事情。
“我哪儿认识人啊！”
“我说的不会错吧，一定是花钱了！”旁边的患者家属插了一句。
根儿老汉看着儿媳妇紫燕，他多希望能从紫燕的嘴里否定那个人的话啊，但紫燕只说了一句：“爸，你就别问了，只要能进病房就好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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