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碗面汤
今天立冬,我家中午吃“臊子面”。
周六,孩子们都休息。姑爷爱吃面,尤其是手擀面。
姑娘有点为难,“妈,咱吃饺子还是臊子面?”
我不加思索地回答:“今天立冬,当然吃饺子啊!”
姑爷表情有点失落。因工作性质,他大部分时间吃食堂,很少在家吃饭,回家必吃手擀面。
我顺水推舟:“唉!我真是老糊涂了。冬至才吃饺子,立冬吃那门子饺子啊,咱就吃臊子面!”
皆大欢喜,姑娘舒展了眉头。
和面,擀面,炒臊子,一会功夫,香喷喷、热腾腾的臊子面端上桌子,还外加四个菜。
“吸溜”“吸溜”的吃面声飘散在餐厅里,每个人吃得喷儿香,顾不上说话。那吃相啊,可真不敢恭维。哈哈哈,几辈没吃过手擀面啊,我差点笑出声。
姑娘问我,“妈,吃饱了吗?”
“饱了饱了。总觉得缺点啥?”
“缺啥?”
我打着饱嗝坐到沙发上,外孙迫不及待地打开了电视。
“妈,还留面汤吗?”
“留下,留下。我说缺啥了,原来缺碗面汤。哈哈!”
北方人爱吃面食、饺子,饭后,自然少不了一碗面汤或饺子汤。
“原汤化原食嘛”,很有讲究的。
当然,只有上岁数的人习惯喝面汤,年青人是不喝的。
面汤分白面的、黑面的、黄面的等等。现在生活富裕了,精米精面,当然面汤也是白面的了。
记得一年的深秋,我跟着奶奶去生产队场院里摘棉花疙瘩,为了腾地种麦,没开花的棉桃从地里摘回来,晒在打麦场。裂了嘴的花疙瘩分一摊,晒一两天,老人妇女就可以摘花了;开不了口的分一摊,牲口架着石滚子碾压到棉桃开口,老人妇女再从壳中往出抠,抠出来的棉花发红或发黑,不能纺线织布,只能絮棉褥子。抠一斤棉花,妇女队长发一颗黄豆,等碗里黄豆够了,奶奶就让我去食堂的大锅里兑换黄面汤,玉米面熬的,稀得能照出人脸。奶奶舍不得,只喝几口,就留给我喝。
那时候,总感觉肚子饿。奶奶说,正长身体的时候,消化快,当然要饿的。总也吃不饱,会影响长个儿的。俗话说,“半个小子,吃穷老子哩”。唉!奶奶长叹一声,又埋头抠棉花疙瘩,奶奶大拇指头裂了个大口子,裏着胶布,血渗出来,我的眼泪也流出来。
收秋时节,学校会组织学生支援生产队,掰棒子、摘棉花、挖红薯,只要每次坚持干到地头,就会有两桶盖着白布的“玉米面糊”,或者叫“稠面汤”,很多请假休学的学生,这会儿都会来参加劳动,大多是冲着这碗“稠面汤”来的,干的多喝的多,一人可以给家里省两个窝头哩,孩子越多省的越多,所以,家长都催着孩子去支援秋收。
这碗“面汤”不只解决了孩子们填肚子问题,解决了现代人“原汤化原食”的享受。困难年期,还救过不少人的命。
邻居吴奶奶,从外地讨饭来到董庄村。当年还是十八岁的黄花姑娘,人长的标致,高挑个子,白白净净的脸庞,眼睛虽然不大,但明亮有神,像会说话似的。她聪明懂事,讨饭不要干的,只要面汤,她知道那会儿谁家都填不满肚子,不能跟老人小孩抢食。
她有句口头禅“三碗面汤抵碗拌汤”,到谁家门口,她都会这样说。因此,谁家里有面汤都留一碗给瘦弱的讨饭姑娘。时间久了,姑娘脸色越发红润,更讨人喜欢。好心人撮合,给大她20岁的吴家老大续了弦。
一年后,她给吴老大生了个胖儿子,取名福娃儿,吴奶奶总算过上了好日子。她总是收拾得干净利落,走路带风,家里家外的那些事儿,都料理得妥妥帖帖,井然有理。大家都夸吴家可娶了个贤惠能干的好媳妇。
天有不测风云,吴老大暴病身亡,留下孤儿寡母。吴奶奶为了儿子,苦哈哈地熬日月。每天以面汤地瓜皮充饥,苦日子再次黏上了她。
那些年,每人口粮有数,儿子长身体,吃不饱肚子不行。吴奶奶自己舍不得吃干的,只喝面汤,吃野菜。她又念叨起“三碗面汤,抵碗拌汤”的口头禅,乡亲们看她母子可怜,总有人给吴奶奶送面汤。熬过春天青黄不接的日子,麦稍黄了,地里野菜也长出来了。面汤又一次救了吴奶奶的命。那会儿,像吴奶奶这样的母亲多了去了,一碗面汤救了一代母亲的命。
感谢那碗救命的面汤!
多年后,我当了老师,登上三尺讲台,有了微薄工资,不再喝“面汤”充饥。没想到“面汤”的故事,还会跟随我来到课堂。
这是与“面汤”有关的一节课。
我正在朗读柳青的小说《创业史》里一段节选,课文标题是《梁兴宝买稻种》。
“他头上顶着一条麻袋,背上披着一条麻袋,抱着被窝卷儿,走进一家小饭铺里。他要了五分钱的一碗汤面,喝了两碗面汤,吃了他妈给他烙的馍。”我停顿了片刻,有些小激动。
“老师,错了!书印错了!应该是汤面,不是面汤。”*一排小个子王大庆打断我的读书声,全教室顿时骚动起来。后排还坐着县教育局领导听课呢。我的小祖宗啊,我能否升职称,这堂课起决定性作用。
我有些许紧张,继续读下去:“尽管饭铺的堂倌和管账先生一直嘲笑地盯他,他毫不局促地用不花钱的面汤,把风干的馍送进肚里去了。”
“王大庆,看清楚,不花钱的面汤,不是汤面。面汤是煮过面的汤。” 大庆吐了吐舌头,知趣地笑了笑。
“老师,梁兴宝是合作社主任,怎么要喝不花钱的面汤?还吃风干的馍?他为什么不住酒店,要住在冷冰冰的票房地板上?当干部的出门办公事不是都要报销吗?”坐第二排的李石头提出一连串问题。
面对那双清澈无邪的眼睛,我不知如何回答。
课前,我查资料,翻参考,该想的问题都想到了,唯独没有想到石头会提出这样的问题。
石头家住农村,他对村干部搞特殊的事司空见惯。村长儿子用的文具都是名牌的,一盒彩笔要几百元。村干部拿公款吃喝的事稀松平常。村长家里经常有人聚餐,推杯换盏,猜令划拳。石头馋得流口水,有时猜拳赢了,一高兴,也会赏给村长儿子一两只鸡腿,一大块牛肉,石头也能跟着解解馋。石头暗想,我长大能当个村干部就好了,不为别的,能尽着肚子吃肉。
村干部与课文中梁兴宝的行为格格不入,少年石头无法理解,这有情可原。我无法解释,可不好收场。我只好说,“石头,你提的问题很好,下节课我们专题讨论,回答你的问题。好吗?”石头懂事地点点头坐下了。
评课会上,有人提出异议,石头的问题提的好,老师应该当堂解决孩子的问题,不应该回避。梁兴宝是廉洁奉公的好干部,他舍不得花乡亲们集资的钱,才喝不花钱的面汤,住不花钱的票房。我们农村与农民多么需要梁兴宝这样的好干部啊。
这样的回答能解决石头的问题吗?不能。现在的村干部拿公款大吃大喝,已成普遍现象。石头会问,他们为什么不学梁兴宝?世上有梁兴宝这样的干部吗?
我将无语,更尴尬。所以只能回避,别无选择。
鲁迅先生在《祝福》中有一段话很适合我当时的窘境。话是这样的,“说不清”是一句极有用的话。不更事的勇敢的少年,往往敢于给人解决疑问,……然而一用这说不清来作结束,便事事逍遥自在了。我在这时,更感到这一句话的必要。
直到现在,我还是“说不清”石头提出的问题,也无颜面对那一双双纯洁无邪的眼睛。
现在,生活富裕了,吃饭讲究了,菜篮子充实了,菜品多种多样,餐桌上摆满美味佳肴,摆满各种饮料汤料茶饮,哪里还有面汤的位置?只有年龄大的人,饭后还惦记着那碗“原汤化原食”的面汤。
(江山首发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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