何时才能懂你

20多年来，一直觉得父亲像一部深奥的大书，我一遍又一遍地去读它，可始终读不懂。于是，想给父亲写点什么，可“父亲”这个题目太大太大，大得我不知道该如何落笔。因为父亲值得写的地方实在太多了，就是写一部书也写不完。但如果不写，心里总是不踏实，于是情不自禁间，拙笔下便勾勒出一个高大的影子。

如今，我们这些做子女的就像是翅膀硬了的小鸟，都飞了出去，寻找自己的天空。家里就剩下父亲一个人了，很好对父亲不离不弃的就是那头老黄牛了。父亲跟黄土地打了半辈子交道，那头老黄牛就跟了父亲大半辈子。

不知为什么，我和父亲之间的话很少。母亲离开后，我们之间的话就更少了。大学毕业以后，我一个人在外面漂泊，很少回家，难得与父亲见上一面。每次打电话回家，总是那几句习惯性的问候。其实，每次都很想和父亲多说说话，多听听父亲的声音，可一到关键时候嘴巴就笨的厉害。每次通话，总是父亲用这样一句话结束：“孩子，甭用管我，我还行，你们过得好就行了”。

我一直觉得自己很不孝。大学毕业已好些年了，父亲没有用过我什么钱，也没有给父亲送过什么东西，每次给他的时候他总是推辞不要，给他买东西又抱怨我乱花钱。2009年国庆，父亲千里迢迢从甘肃来佛山看我，在我的工作单位小住了几天。这是自大学毕业后，我和父亲在一起时间很久的一次。父亲来时，穿得衣服很旧，我想给他买几件，可父亲死活不肯，说老家里的衣服很多，不用再浪费了。我实在看不过去，就给父亲买了几件换洗的T恤，可父亲也没怎么穿。

我再帮父亲洗换下来的衣服时，看到父亲衬衣的领子烂了，上面补着一条长长的补丁。那是父亲自己缝的，针脚很粗。当时我觉得自己的心也好像被补了一疤补丁，很不舒服。

我带着父亲到广州、佛山等地游览了几天，父亲看上去很高兴，话也特多，总是跟我讲我小时候的事，讲到高兴处时便哈哈大笑，像个小孩子，我也跟着笑，感觉很温馨，那是一种久违的感觉。

父亲走得时候，我正好也上班了。走得前一天晚上，我给了父亲2000块钱，让他带回去，万一有什么事也好应急。原本打算请假送父亲到广州火车站，可父亲坚持不肯，劝我不要耽误工作，我知道父亲的脾气，也只好应许。晚上我回到宿舍，见父亲将我买给他的T恤整齐地叠放在床头。睡觉时，感觉枕头下鼓鼓的，拿开一看，2000块钱原封末动地放在下面，旁边还放着一张纸条，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一行字：“孩子，你一个在外也挺容易的，身边多留点钱还是保险。衣服嘛你自个留着换着穿吧，我的衣服家里多的是”。

我的妻子是四川人，听不懂我老家的方言，父亲又不怎么会说普通话，因此他俩沟通起来就有些困难了。父亲和妻子一说话脸就憋得通红，总是语无伦次，不知道该如何表达。因此父亲很少和妻子说话，也很少来看我们。就因为这事，妻子对父亲的抱怨比较多，说父亲不关心她，不喜欢她，经常在我跟前说别人的公公是如何的好之类的话。表面上我跟妻子装糊涂，但其实心里跟镜一样明，父亲一直很挂记我们。

结婚的时候，我告诉父亲妻子是独生子女，想听一听他的意见。父亲是这样回答我的：“娃儿，甭用管我，我现在还行。再说了，我身边不是还有全儿（我弟弟的小名）嘛。人家就那么一个孩子，以后总得要有人养，我没啥意见，你就多听听人家两位老人吧……”我们结婚的时候，父亲没有给我们准备什么，但我觉得有这句话就足够了。

结婚以来，每逢过年，几乎很少和父亲在一起。不是我不愿意回去，只是很多时候父亲不让我们回去。他总是拿出一些如车不好坐，车费太贵等之类理由。每当此时，妻子总会埋怨，说父亲不喜欢她这个儿媳，才不让我们回去。其实我心里明白，父亲也挺想让我们回去的，他只是怕妻子在过年的时候不能和父母在一起而难过。妻子怀孕后，父亲动不动就打电话来询问情况，每一次他的声音都很激动，听得出他很高兴，对我总是千叮万嘱。问我们有没有给孩子取好名字，要不要他请人给孩子取个名字，要我多给妻子买点吃的，多关心一下她，还说他在庙里给我们许了个愿，让菩萨保佑妻子母子平安……每到此时，我总有一种想哭的感觉，不知是感动，还是伤心。我已快为人父了，可父亲的心却还系着我，不知何时他才能将心留给自己。

想家的时候，经常在我的眼前会出现这样一幅画面。在大山深处，门口的老榆树下，年迈的老父亲坐在树下抽着亲手种的旱烟，一脸的愁绪。眼神深情地望着那条通向山外的小路，思念着，期盼着，等待着……

很快就要做父亲了，也许做了父亲的我才能够真正读懂父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