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旗帜

来源: 西部文学网 时间:2021-07-08

这两面旗帜是秋天插上去的。秋天有一股气,自天而下,自远而来,轻轻飘飘,让人感受到丝丝凉意的时候,秋把在东干脚的事弄成了——在东干脚的后山上,把两棵高大的枫树弄成了两面旗帜,在批把树、榆树、桂花树、杉木树、红豆树之间显露出来,由黄而红,像燃烧的火炬,风吹如旗。

东干脚这个时候,一点也不显瘦,而是沉静了。平坦的稻浪在橘黄而温暖的阳光下波澜不惊,像火狐狸的皮子铺在地上。笔直的柏树有点郁郁寡欢,其实它们一直是那样子,只是这个时候凝重了一些。这跟东干脚的天空有关,燕子南去,白头翁、喜鹊偶尔窜过眼线,更多的是一天空旷的蓝,幽幽的,令人也忧郁。这种忧来自天地宽广而人命渺小,层山叠岭,云起云落,人如蝼蚁,一不小心就迷失了自我。皱下眉来,好在山下还有东干脚,山间有广阔的田亩稻浪,还有不少的房子蚕豆一样的散落在每座山下,焕发出生生不息的斗志。

水在变瘦,河里的水,沟里的水,井里的水,都在变瘦变薄,仰起脸,就找到了答案,是风,是这凉风吹瘦了滋养大地滋养东干脚的清水。水不丰润,草就枯了,原来隐埋在青草里的石板路,像龙骨一样凸显出来,一块一块,如同游子天涯断肠。大地清净,路上的人也放轻了身子,深怕惊动了这份深邃的静谧。而很好让人心激荡的是在后山丛林中燃起的两树火炬——两棵枫树,如果不是风带来的,或者就是鸟衔来的,不知经过多少年的成长,突然从包围与遮蔽中突围而出,鹤立鸡群般地,超然于群木之上,与秋风一和,便谱出了一曲壮观。

枫树既是平凡,又是卓然不凡的。它夹杂在苦楝树、批把树、沙里木、野桑树之间,张着手掌大的叶子,由嫩绿而深沉,跟其它的树没有区别。刚入秋的时候,枫树叶开始变黄,没有人察觉,直到一树黄叶的时候,才有人惊觉秋天来了。过几个早晨,枫树被晨露浸润,又被太阳晒烤,情感突然浓烈了起来,黄叶变得像裹了血似的,把周围的树都变成了陪衬,凌空而出,两棵大树,像两只耳朵,收集天地之气,倾听天地之音,将所有的表达藏在叶片上,凌空而舞的,你说是秋,是东干脚,是风,是我的心态?没有答案,只有飞舞,像阵头前的旗帜,前面是陷阱,里面暗藏着死亡和冰冷,也凛然无惧。

东干脚就是这样的,像一颗蚕豆,窝在山脚下,春夏秋冬,花开花落,宠辱不惊。

东干脚的人也是这样的,早起晚归,从老到死,伴着庄稼,以勤为荣,祈祷平安。

枫树开花似的红叶令东干脚的人讶异了一回,周边的树也不安分起来,苦楝树开始抗拒风的搜刮,很后被风扯得一丝不挂。梧桐树无比的凄惨,日也伤,夜也伤,那种告别,令人误以为下起了秋雨,掀帘一看,是梧桐与秋风在纠缠,看得人不免一声叹息。而不甘寂寞的是长在石头边的乌桕树,青的时候,盘起的树冠象腾空的鹰,而火红的时候,像云,来得快,去得也快,风抓挠几回,树叶扑下来,而枝头的乌桕籽爆裂开,如一团雪挂在枝上亮眼。

枝头的灿烂一旦落在泥上,无论灼灼春花,还是绚丽的秋叶,都像一张被岁月吸干朝气的老人的脸盘,表面枯干、堆满皱纹、一层死灰。

很早以前的时候,东干脚的孩子会拿着筢子,挑着箩筐,将这些树叶拢回家去当柴火。乌桕叶、枫树叶、红豆叶,只要落在了地上,就筢成一堆。装满筐了,有的坐在石板上,玩捡来的果子,有的在楂树的枝叶间寻找白头翁的草窝,里面藏着它们过冬的粮食——使君子。有的会站在枫树下,从树根往树上看,眼光像个爬虫,一节一节爬上去,看到了青天,才闪出一口气,跑开。枫树在脱皮,裂开的带斑的树皮里,是光滑结实的树干,一路看上去,整棵树都在脱皮。这是怎样的一种光景,像火一样热辣过后,是痛苦的蜕皮?风在林间轻微的穿梭,崖下的东干脚像个看牛的老头,晒着阳光假寐,而庄稼地却清爽了许多,稠绿凋去,大地空旷辽远。

秋把所有的东西据为所有之后,把萧条留给了冬。

我站在东干脚的对面,一张石板桥之后,就是东干脚被太阳烤得焦黄干燥的泥墙。所有的大门都洞开着,里面黑黑的,像一张一张在对着苍天吆喝的大嘴。我倾听着,用一块布,一块花布,东干脚后山的树林,将嗷嗷着的东干脚包裹起来,远走他乡。我要度量一下,家到天涯的距离。

东干脚却用一棵树告诉我,天涯就在春夏之间,在绿叶变红叶的路上。

我心头有两片枫树叶,合在一起,就是一面不褪色的旗帜,就是东干脚。在天涯,故乡就是旗帜,那个挂心的地方,现在叫东干脚。

2013-7-26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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