入秋后，地面落叶堆积。有风的时候，能清楚地看到每片落叶起舞的姿态。对于从小在南方长大的戴妮来说，不得不感叹如斯美景。
早上的咖啡馆，只有三五个看起来一夜无眠的客人。戴妮坐在落地窗边的位置上，手撑着下巴，看着随风飘舞的落叶入了神。
“嗨，我们又见面了。”
收回视线，戴妮看着坐在对面的男人。偏瘦的身材，温暖的笑容，鼻梁上的黑框眼镜，还有一成不变的衬衣、牛仔裤的搭配。没有帅气的外表，却令人感觉很舒服。
“今天这么早下班？”
“应该说，今天是准时下班。”男人笑着说道。
戴妮笑了笑，起身去给男人煮了杯咖啡。
“今晚有空吗？”把泛着热气的咖啡放在男人面前，戴妮问道。
“有。”
“今天我生日。今晚下班后，我请你去吃饭。”戴妮的眼中闪烁着期盼的光芒。
“要请也是我请才对。”
戴妮摇摇头，“是我邀请你来陪我过生日的，当然是我请。”说完，戴妮站起身，去招呼一个刚走进来的客人。
走在街上，秋风拂过脸颊，微凉的感觉。两人并肩走着，没有说话。街灯昏黄的灯光洒在他们身上，更添几分寂静。
“到了。”走到街尾，戴妮推门走进一间面积不大的餐厅。
叫了好几样菜，摆在不大的圆桌上，显得有些拥挤。戴妮一个劲地给程宇夹菜，自己却不怎么吃。
程宇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，递到戴妮面前，“生日快乐。”
“谢谢。”伸手接过，戴妮便打开了盒盖。一对精致的耳环映入眼帘，她笑了笑，抬头对程宇说：“很漂亮，我很喜欢。”
程宇看着她的双眼，也回以淡淡的一笑。他看得出来，戴妮并不是看起来那么地高兴。从*一眼见到这个爱笑的女孩开始，他就觉得她没有真正地开心过。她的眼底，总会浮现出一丝忧郁。
“虽然没有生日蛋糕，也许个愿吧。”
“好。”戴妮欣然接受了程宇的建议。她双手交握，放到嘴边，“我希望有一天，我能开一次个人画展。”
程宇有些无奈地拉下她的手，“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。”
戴妮无所谓地笑了笑，说：“无所谓，反正不会有实现的一天。”她的眼神，有些暗淡。
“为什么？”程宇见过戴妮的画，颇有功底。
偏过头，戴妮想了想，才说：“我从小就喜欢画画，可是，身边的人都不支持我。刚开始，我以为，只要我坚持，总有一天能够实现我的愿望。后来，我发现，很难。我不是一个有毅力的人，所以，我放弃了。”
戴妮说得云淡风轻的。程宇却觉得，这其中，隐藏着另一个原因。那个原因，才是让戴妮不再坚持的理由。他想知道，却不能问。以他们现在的关系，还不到走入对方生活的程度。
秋意渐浓。戴妮走进商业城，打算买几件御寒的衣物。走上二楼，远远地，看见程宇和一个打扮入时的女生走在一起，状甚亲密。她看了看两人，没有上前打招呼的想法。
“戴妮。”
刚走出一间店，程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。她扬起笑容，回过头，冲他和女生说了声“嗨”。
女生的手机突然响起。只见她嗯嗯啊啊应了几声便冲程宇做了个手势，示意她先走。
看着女生渐行渐远的背影，程宇解释道：“那是我妹，总是这样，急急忙忙的。”
戴妮点点头，心内叹道，原来是妹妹。如果这样一个女生是程宇的女朋友的话，他们走在一起的画面，还真是不怎么协调。
“看，那边有人在画画。”视线不经意地右移，戴妮的眼睛瞬间睁大，像是发现了新大陆般。她边说边兴奋地向不远处的被围观的人挡住了半张脸的画家走去。
“他画得不错。”程宇对艺术不甚了解，只是凭视觉感受评价道。
“还不错，不过细节处理上有些粗糙。”
看了一会儿，戴妮回过头来，说：“我们走吧。”
两人走出商业城，沿着人行道无目的地向前走着。经过一间美术用品店的时候，程宇停了下来。
戴妮见他若有所思的模样，好奇地问：“怎么了？”
“你为什么不试着继续画画呢？就算开不成画展，那毕竟是你的爱好，怎么说放弃就放弃呢？”
戴妮惊讶地看着程宇。她不知道他这么说是什么用意。他的问题，她从来没有认真地想过。有好些夜晚，面对着四面墙壁，关于要不要重拾画笔的想法总会不经意地涌入脑海。每次，她都下意识地不去想它，用各种方法去躲开它。那是她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治疗的伤口，她没有勇气再去碰触它。
戴妮不停地摇着头，“不行，我不行。”
“不试试看怎么知道行不行呢？”程宇拉起戴妮的手，走进店内。
戴妮站在店中，有些失神地环视着周围的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美术用具，只觉得指尖突然疼痛起来。她抬起颤抖的手，拂过那一排画笔，眼泪滑落下来。
程宇拿起一只画笔放到她的手中，鼓励道：“戴妮，你行的。拿着它，用它完成你的愿望吧。”
戴妮看着程宇，泪眼模糊。她怯生生地问：“我真的可以吗？”
“你一定可以。”程宇肯定地说。
戴妮看着手中的笔，看了好久。程宇默默地站着她的身边。他知道，她需要时间来做出抉择。不知过了多久，戴妮握紧手中的笔，直直地看着程宇的眼睛，说：“我一定可以。”
程宇点点头，笑了，很温暖的笑容。戴妮也笑了，笼罩在眼底的忧郁在程宇温暖如阳光的笑容中融化了。
“程宇，我明天休假。我们一起去爬山吧。”程宇刚走进咖啡馆，戴妮便走上前去笑意盈盈地问道。
“好。”戴妮的要求，程宇从来没有拒绝过。
背着画板，戴妮蹦蹦跳跳地走在山间小道上。湛蓝的天空，沙沙的树声，花朵的香味，一切都是那么地美好。她想不起来，上一次自己这么放肆地开心是什么时候了。
程宇跟在她的背后，看着她的背影，嘴角扬起满足的笑意。现在的戴妮，比以往开朗多了。
爬上山顶，架好画板，捧起颜料。山顶的景色，在戴妮的画笔下完美地呈现出来。
程宇倚在栏杆上，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，只觉得整个人都畅快了不少。偶尔，他会看看戴妮。更多的时候，他的视线停留在远处的绿意中。
“画好了。”
戴妮的声音传入耳中。程宇转过头，看到她的脚边放着好几幅画。他一张一张地捡起来，细细地欣赏。
“怎么样，有进步吗？”戴妮凑上前去，一脸期盼地问道。
“你的画，都是很好的。”
听到这毫不掩饰的褒奖，戴妮轻笑出声。
程宇低头看了看身边的戴妮。她站得很近，一侧头，就可以靠在他的肩上。微风拂过，乌黑的发丝拂过他的脸颊，有些痒。突然，脑海闪过一种想法。如果她愿意一直像这样陪在自己的身边，该有多好。
“想什么呢？”
“没……没什么。”程宇边摇头边躲开戴妮的视线。那双日渐清澈的双眼，看不到他想要的情愫。这个事实，不免令他有些气馁。
戴妮把画好的画都给了程宇。她说，她住的地方太小，放不下它们。她的每一幅画，程宇都很珍惜。她曾开玩笑说，随便把它们塞到一个角落就可以了，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。程宇也曾很认真地对她说，在他看来，这些画都是无价之宝。戴妮听到这句话的时候，感动得哭了。
这一次，戴妮留下了一幅画。她找了个画框，把画小心地装进去，摆在柜子上。
画中，程宇的侧脸沐浴在阳光中，看起来甚是迷人。这一幅画，他没有看到过。
冬天悄然来临。戴妮仰头看着白得不掺杂一丝蓝色的天空，期盼地问道：“你说，这个冬天，会下雪吗？”
“这里已经有好几年没下过雪了。”
闻言，戴妮失望地收回视线。她叹道：“就算下雪，我也看不见了。”
程宇的心重重地跳了一下，一股不好的预感在脑海一闪而过。他看了戴妮好一会儿，才问：“这是什么意思？”
“我妈让我回去过年。她说，在家里给我找了份不错的工作，让我回去。”
程宇一向明亮的眼眸黯淡下来。他低下头，搅了搅咖啡，“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？”
“你就这么想让我回去？”不知什么的，戴妮的声音，听起来似乎有些悲伤。“你知道吗，我这次回去了可能就不会再回来了。”
程宇当然不想让她离开。只是，他有什么资格这么做？
见程宇没有说话，戴妮便继续说下去：“以后，没有你的支持和鼓励，恐怕我也很难坚持下去了。开画展的梦想，终究只是一个梦想。”
程宇默默地坐着，看着她出神地望着窗外的侧脸，神情复杂。
她的梦想终究是个梦想，而他的梦想也只是梦想而已。梦想实现的那一天，很遥远，遥远到他不敢奢望会有实现的一天。
戴妮离开的那天，下雪了。站在人来人往的车站前，她笑了。抬手接住一片轻盈的雪花，她说：“看，老天爷还是对我不错的。我的一个梦想落空了，另一个梦想却实现了。”
从程宇手中接过行李袋，手指无意的触碰，一股暖意在指尖蔓延。“程宇，谢谢你。这段时间，我很开心，也很满足。这一切，都是你给我的。”
程宇细细地看着她。她的眼底的忧郁又回来了。那种让他心疼的忧郁，他以为，再也不会出现了。
戴妮踮起脚尖，轻轻地抱住程宇，在他耳边说：“程宇，再见。”
再见。真的还能再见吗？
走进检票口的一刹那，戴妮回过头来，深深地看了程宇一眼。几秒后，她转过身，走过检票口，走进人群中。
程宇一直看着她的背影，可是，很后还是隐没在人群中，再也看不见了。手机响起。他看了看，是她发来的一条短信。
“程宇，记住我，千万不要忘了我。”
程宇抿嘴笑了笑，又看向她消失的方向。他会记住她，记住她的模样，她的笑容，她的梦想，她的一切一切。
三年后，重新来到这个城市。戴妮怀念地看了看周围的景致，没有一丝一毫的陌生感。沿着熟悉的街道走着，向咖啡馆的方向走去。途中，看到一间新开的画廊。好奇心驱使下，戴妮走了进去。
画廊的装潢很雅致，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。
“小姐，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？”一个年轻男人走上前来，热情地问。
戴妮笑了笑，视线不经意地扫过不远处的一幅画作。就在那一瞬间，她愣住了。那幅画，好像是她画的。
“小姐，你怎么了？”年轻男人见戴妮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，不禁有些担忧地问道。
“这……这幅画……”戴妮看了看画，又看了看男人，口中结结巴巴的，不知想要说些什么。
“这幅画是老板很喜欢的一幅画，不过是非卖品，仅供欣赏。”
“你们老板是谁？”戴妮转过头，紧张地问道。
“他叫程宇。他现在就在楼上，要不……”
男人的话还没说完，戴妮便急急忙忙地向楼上跑去。她的心跳得厉害。
刚跑上楼梯，她便看见了程宇的背影。他正在给客人介绍一幅画。戴妮张了张嘴，试了好几次，才发出声来。“程宇。”
程宇应声回头。他的表情，和戴妮的一样，都是那么地难以置信。过了好一会儿，程宇才先回过神来。他慢慢地走近戴妮，用她熟悉的温柔的声音说：“你的梦想，我帮你实现了。”
戴妮张张嘴，还未说话，眼泪先掉了下来。她捂住嘴，缓缓地蹲下身去。把脸埋在交叠的手臂上，她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。
“戴妮，你怎么了？你还好吗？”
程宇着急的声音从头顶传来。戴妮抬起头，定定地看了他好久。突然，她一把扑入他的怀中，哭得更厉害了。
程宇轻轻地拍着她的背，任由她的眼泪打湿他的衬衣。
“你为什么要这样做？”脸埋在程宇的怀中，戴妮的声音，听起来闷闷的。
“其实也没有为什么。我只是想替你完成你的梦想，也是替自己完成梦想。”
戴妮抬起头看向他，眼睛里流泻出疑问。
“你的梦想就是我的梦想。”
“你为什么不早些跟我讲？你要是跟我讲了，我就不会离开了。”三年前，程宇的心意，戴妮大概能猜到一些。只是，他一直不说，她渐渐地觉得是自己会错意了，也就一直沉默着。
“现在，你不是回来了吗？回来就好。”程宇温柔地笑道。
看着程宇的笑颜，戴妮也笑了。幸好，她回来了。不然，她错过的不仅仅是一个梦想，还有一份深深的情谊。
“那次在山顶，我一共画了十一幅画。我给了你十幅，还剩一幅。那一幅，我一直带在身边。”
见程宇疑惑地看着她。她从背包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张卷好的画，递到他手中。程宇慢慢地打开，看到画中的自己，猛地抬起头，眼中满是惊喜。
戴妮就着他的手站起来，说：“半年前，我认识了一个作家。她说，如果有一个男人，愿意把你的梦想当成他的梦想，并一直努力去实现它。那么，一定要牢牢地抓住这个男人，无论发生什么事，就是不放手。”她看着程宇的眼睛，笑着说道：“如果不是她的一席话，我恐怕不会再回来这里。如果真是那样的话，我们这一辈子可能就这么彻底地错过了。”
程宇伸出手，摸了摸戴妮的脸颊，“如果你不回来的话，我会去找你。”
戴妮也伸出手覆上程宇的手背，说：“我还有一个梦想，你能帮我实现吗？”
“是什么？”
“我想让你过得幸福。你能帮我实现这个梦想吗？”
程宇把戴妮轻轻地拥入怀中，在她耳边道：“我的幸福就是有你陪在我身边。现在，你的梦想和我的梦想，都实现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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